2011年7月28日 星期四

甚麽是工作之一

茶杯雜誌
P114-115 | book | By 許煜 2011-03-01

事實上近年來,我們見到愈來愈多的實習工作(Internship),這些實習工作只有極少的車船津貼,人工則是零。實習工作的流動性最大,同時也省下不少成本,名義上固然叫教你嘢,但事實上那門子的流水式生產有那麼複雜?要一個大學畢業生花三個月的時間才學得會?

「做嘢就係咁㗎啦!」

這幾乎是每個畢業生進入市場打第一份工時因為發牢騷,會在年長的同事口中聽到的話;然後慢慢地,這些不再年輕的畢業生便向那些剛畢業的新人重複這樣的一句話。

然後再沒有人問:「咁即係點?」。它並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,很明顯,它隨時代的變遷而改變,但我們都感受到一種時間所承載著的張力,例如漸漸地 OT 要啞忍、不敢主動要求加薪等等。幾年前當滙豐在香港實行彈性工作時間的時候,有一些員工向報紙反映,覺得一個星期有兩天在家工作很不適應,也有人因此決定沿用原來的工作方式。但另一方面也有人覺得自由了,可以更彈性地安排自己的時間,如果我們不只將其視為「選擇」的多寡(好像購物一樣),而是一個新的組織及工作倫理,那我們或者可以發現一些新的東西。

工作的囚籠

社會學家桑內特(Richard Sennett)在《新資本主義文化》裡嘗試為我們解答這個過程。早期資本主義的資本集團,如德國社會學家韋伯(Max Weber)所言是一個層次分明而且紀律森嚴的組織。他繼而指出在十九世紀末,這些組織都借鏡軍隊的運作,每個人都有特定的功能以及責任,這也即是韋伯所說的「鐵籠」(Iron cage)。然而與軍隊不同的是,軍隊的獎賞及升遷都是即時的,這些商業組織的獎賞都是被延後的。這些延後都是不定時的,職員一直都在等待著升遷的機會,他們知道如果做好自己的本份,可能有機會升職或加薪。而慢慢地這種等待也便成為了一種生活方式,它不單是一個鐵籠,而且在心理上來說是一個家(Psychological home)。

這種組織性同時也是一種時間管理的範式。這個範式我們可以追溯到亞當史密斯的政治經濟理論,也即是分工(Division of labour)。例如當時一個工人每天只能做幾百顆鐵釘,史密斯計算出如果我們將整個工序分拆成分幾個步驟,再分工執行,那麽每個工人幾乎可以每天生產多於四萬八千顆釘。在這個工序裡,時間是功能性的,也即是靜止的,它不屬於生命,而是計算。我們知道這個原理被亨利福特應用在工廠的流水式生產,這也是社會學家常提到的「福特主義」(Fordism)。

在上世紀,這種管理模式開始受到挑戰,這種挑戰如桑內特指出,主要有三方面:首先是資本的控制由經理轉移到股東(Shareholder)共同管理;第二是股東所追求的不再是長期的盈利,而是傾向於短期的暴利;第三是通訊科技以及自動化科技的發展,使分工的模式以及命令傳達的方式出現了基本上的變化。

如果我們用桑內特自己的語言來說,那便是上述韋伯理論裡的「金字塔」變成了過時的理解,而我們進入了社會學家鮑曼(Zygmunt Bauman)所說的「液體現代性」(Liquid modernity)。關於資本主義液化的過程,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仍然是顯學,桑內特的著作事實上來得有點晚,而且老實說沒有很獨到的見解,但他對勞工的分析卻不失精彩之處。

自由是假象

在這個「彈性資本主義」裡,時間╱勞工的觀念發生了很基本的變化。首先因為企業組織的去架構化,增加了勞工的流動性。也即是說原本那些呆在公司裡等升職的人,會失去等待的耐性,而到別的公司尋找相似的升遷;也因為勞動流動性的提高,短期勞工或臨時工的數目在不斷增加。事實上近年來,我們見到愈來愈多的實習工作(Internship),這些實習工作只有極少的車船津貼,人工則是零。實習工作的流動性最大,同時也省下不少成本,名義上固然叫「教你嘢」,但事實上那門子的流水式生產有那麽複雜?要一個大學畢業生花三個月的時間才學得會?

另外,時間也不再是量性的,而且是質性的,愈來愈多工作涉及創意。當然我們不能忘記中國大陸工廠裡的血汗勞工,更不能容忍富士康變本加厲的「福特主義」,但我們更不能因此而忽略了城市勞工的分析,就好像我們都見不到眼睛前面的眼鏡一樣。在以創意或腦力勞力為主的工作,我們不難發現勞工已不再像韋伯式「金字塔」描述的固定位置、時間──過去是每個勞工執行一個命令,現在是一隊人接受一個項目,然後整隊人要自己溝通、解決問題。這種生產模式的最佳模型當然就是 Google, 據說在 Google 辦公室裡,你甚至可以建議項目,如獲同意,那第二天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東西。

那麽這種新的管理模式是一個打開「鐵籠」的過程嗎?桑內特的答案是否定的。我們只是由一個鐵籠進入了另一個鐵籠,這個新的鐵籠只是更複雜、更柔韌。而自由只是一個假象,例如它便體現在消費主義裡─「消費能力」和「自由」這兩個字的掛鈎並不是新產物,事實上新自由主義(Neoliberalism)的前設即便如此:經濟自由決定政治自由。

上世紀二十年代,亨利福特說顧客買他的 T系汽車是因為車子是黑色的,現在他的兒子 Edsel Ford 說生產多顏色的車子才能盈利。選擇、與眾不同是消費主義的一個動力,如弗洛依德所說的「小差異的自戀」(Narcissism of small differences)。那根據桑內特,我們怎樣才能打開這個鐵籠呢?他提出的解決方法便是工匠(Craftsmanship),甚麽是工匠?它怎樣能發揮這種功能呢?我們將在他的另一本書 The Craftsman 裡尋找答案。

The Culture of the New Capitalism publisher Yale University Press

price £9.99

text許煜,二○○三年畢業於香港大學計算機工程,現為倫敦大學 Goldsmiths College 文化研究中心博士候選人,出版作品有《互聯網罪與罰》(與劉細良合著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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