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3月30日 星期三

我會輕輕地訴說我的愛

1. 茶杯雜誌 | 2010-11-01
P130-131| book| By 許煜

“ 前幾天筆者在巴黎,一個來自荷蘭的藝術家跟我說,他不明白為甚歐洲仍有這多人沉迷於馬克思主義以及精神分析。我想告訴他:「馬克思主義讓你知道自己有多幼稚,精神分析讓你知道自己有多不正常。」”

「我們在哪裡?」

如果要為這本書找一個問題,那我所能歸納的是「我們在哪裡?」。這似乎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,特別是今天的手機都有 GPS, 它不單可以告訴你地名,還可以讓你知道經、緯度。然而,GPS 所能告訴你的只是資訊(Information)──這個時代最重要但又最不重要的東西。 我甚至可以說,「我們在哪裡?」是一個維持哲學生命力的問題,因為只有不斷回答這個問題,哲學才不會成為史學。德文裡的 Dasein 常被譯作「存在」,Da 可直譯為 “There”,而 Sein 則是 “Being. 《存在和時間》(Sein und Zeit)是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之一的哲學家海德格爾最重要的著作,從裡面發展起來的就是「Dasein 分析」。There 譯為中文可以是「那」(「彼」)或者「哪」,即是肯定存在,同時也將其轉化為一個問題。

海德格爾想要回答的,是十九世紀末科技對傳統的挑戰、工業化所造成的破壞以及人類異化。在這本書裡,伯格(John Berger)想要回答的,是在全球化、戰爭、貧富懸殊的今天,我們能夠怎樣去思考這個問題。伯格是一位享譽的藝術評論家和小說家,而這本書卻是他的政治評論文集,副題是「生存和反抗速遞」(Dispatches on survival and resistance)。二○○七年結集成書之時,伯格已年屆八十,但他卻不是一名沾沾自喜的 Armchair Socialist,至少在這書裡我們見到的除了憤怒,還有憐憫,更有「愛」。但這種「愛」並不是世俗所提倡的無窮無盡的神秘的愛,相反它需要有一個條件,也即是一個政治立場。這個政治立場也就是「反抗」。

愛的條件是反抗

他寫道:「有人問我:你還是個馬克思主義者嗎?資本主義追求利潤所造成的蹂躪,在今天遠比過去強烈,幾乎每個人都知道。我們怎樣能夠不想起曾對此作出預言及分析的馬克思?答案是人們,許多人已經失去了他們的政治方向。沒有方向(Mapless),他們不知道自己往哪裡去。」事實上, 許多人太聰明,但又太懶惰了,他們問:「為甚我們要分左右? 」因為消費市場需要這種人,所以他們成功得很容易。

前幾天筆者在巴黎,一個來自荷蘭的藝術家跟我說,他不明白為甚歐洲仍有這多人沉迷於馬克思主義以及精神分析。我想告訴他:「馬克思主義讓你知道自己有多幼稚,精神分析讓你知道自己有多不正常。」但最後我並沒有這樣說,因為我知道下一步只能訴諸於暴力。這些聰明人以為左右之分局限了選擇,於是統統叫自己作「自由主義者」,但最後變成了和「自由」精神相違背的「自由市場」支持者。 當「新自由主義」告終之後,他們變成了反「自由市場」的先鋒。最近聽說香港的民主黨和公民黨還在討論,「黨」還是否需要意識形態的論述,就好像「政治」這東西在香港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。同時,年輕人稍有立場便叫激進,彷彿「通識教育」的目的就是告訴你不要有「立場」。

其實「自由主義」的最佳伴侶就是「消費主義」,因為幾乎所有東西都可以等價交換。「 消費主義已成為這個星球上最具威力以及最具侵害性的意識形態,它正在遊說我們痛楚只是意外,我們可以用保險應付。這是意識形態無情(Pitiless)的邏輯基礎。」 伯格這篇文章寫於二○○二年,當時美國正醞釀攻打伊拉克以奪取石油的戰爭,他這樣寫道:「我在羞恥的夜晚寫作。」並繼續說:「我所理解的羞恥,是一種感覺,在長遠來說它將腐蝕我們希望的能力以及阻止我們向前看。」在戰爭裡,受傷的兒童可在將來享有美國大企業的保險,就好像荷里活喜劇裡那些失業而且失去生存能力的人,以求交通意外來為自己養老一樣。他們並沒有將來,因為將來對他們來說只是動物的生存本能而已(雖然或者他們擁有一架寶馬或者一輛多功能的輪椅)。這種羞恥的感覺讓我們看不到將來,看不到過去。「我們在哪裡?」,答案是沉默。

但那些用 GPS 很愉快地說出自己在哪裡的人並非最失落的,最失落的是那些連自己在哪裡也說不出的人。例如巴勒斯坦,邊界不斷被推後,高牆不斷被築起,睡夢裡滿是炮彈的聲音。幾近一個世紀前,那些被殘酷地推到集中營的受害者的後代,現在正在飾演一個相反的角色。伯格告訴我們許多他親身經歷過的例子﹕天真的兒童、早熟的少年、傷心的母親、突然被抓走的父親……每個家庭都是在破碎的陰影下度過。但這個新的集中營並非不為人知,而是背後有美國以及一些歐洲國家的支持。「沮喪 」( Despair)變成了反抗的動力──例如人肉炸彈。

在這個迷失的世界,沮喪的不只是無家可歸的巴勒斯坦人,也不只是那些每天都被剝削的窮人,而且包括哪些失去地圖的人,他們能回答的只是 GPS 上的數字。伯格並沒有宣揚以愛來改變這個世界,他只是引用他喜愛的土耳其共產黨詩人 Nazim Hikmet 的詩篇:「如果我是詞語,我會輕輕地訴說我的愛」(If I was a word, I would softly tell my love)。

悠然而鏗鏘。

Hold Everything Dear author John Berger publisher Verso

price £7.99

Text許煜,二○○三年畢業於香港大學計算機工程,現為倫敦大學 Goldsmiths College 文化研究中心博士候選人,出版作品有《互聯網罪與罰》(與劉細良合著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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